好友請求發了三次也不通過，也沒有手機號碼，苦得喻之美在心裏連連哀嘆，都市人的勾連太過脆弱。

沃爾沃的新系列進國內市場，“說車有道”順利接到了大單。猩總在電話裏難掩興奮：“八十萬的廣告費，三期視頻，廣告王，好好想想怎麽做吧！”

猴哥和小龍在郊區拍車，頂著烈日口幹舌燥。喻之美的頭頂似乎在冒煙：“難道不該放在猩哥的系列裏嗎？我們之前討論的‘說車有道’是個情懷節目，從經典車開始制作，現在恰飯會被觀眾罵吧。”

“喻之美，你最近怎麽總是提情懷？之前不是你說的，廣告費越多被人罵越值得嗎？”

這話的確是她說的——如果媒體會因為被網絡暴力而難過，一定是因為收到的報酬不夠對等。那次是因為視頻出圈，評論區開始出現越來越多惡評時安慰同事，和這次語境完全不是一回事兒。她在太陽下冒煙，攝像還在等她，她只能說：“讓我考慮一下，實在不行至少也要把情懷向的節目發多幾期再給他安排。”

總說情懷還能是因為誰，當然是藝術家簡兆文。

掛了電話，猴哥和小龍正在因為臺詞而爭論。小龍想把一段回憶直接改成和另一輛國產車的對比，猴哥覺得對比會有爭議，小龍一直都更理性：“這樣對比才強烈，大家才記得住。沒有人關註你和我的劇情，也沒有人關心我們的故事，我們是用來說車的工具人，猴哥，別真入戲啊？”

“那這樣做節目還有什麽意思，直接讀一下車輛介紹不就行了？沒有故事這檔節目就是空殼子做樣子啊。”

喻之美出神地看著猴哥，猴哥看她奇怪：“美姐姐，喻之美！想什麽呢，怎麽改啊？”

“不要改了。老板說來了大生意，這期節目，就好好講故事吧。”

晚上，猩總和老板娘一起來接他們收工。收到沃爾沃的大單，國內合資車的新客戶也看上了“說車有道”，全平臺100w的播放量和回覆率都很滿意，就等著周一晚上到北京面聊。猩總的笑容都變得豪邁了不少：“好好策劃，我們再跟兩期直播，這半年的廣告收入就達標了，收入多公司估值就高，喻之美，這波靠你了啊。”

這麽一說，喻之美也點了點頭。無論接廣告需要和客戶摩擦多少次，只要溝通夠多，修改夠多，最後結果還滿意，她就花時間去做就行了。

老板娘四下張望：“我有點餓了。”猩總說：“走，吃飯，今天我請。”

郊區的餐館和市區不同，沒了精致的擺盤，農家菜全都是大份量，豆腐幹，熏拉絲，配了一瓶黃酒，滿桌都是郊區特產。喻之美看著幾乎要從盤子裏活著跳出來的的熏拉絲，趁著洗手換了座位，只坐在狀元糕和盆一樣的湯面前，餓了又沒有合胃口的菜大概是酷刑。猴哥一語道破真諦，桌子上的菜都是老板娘喜歡的，猩總帶著家屬出來散心，完全不是為了探班。大家聊起“說車有道”，猩總一開始還有所遮掩，幾杯酒下去，笑容升到了嘴邊：“有你們我才有現在啊。我是多麽幸運，16年遇到了猴兒，17年遇到小龍和喻之美。現在公司有持續盈利，粉絲繼續漲才是正經事，內容要為利益服務。下半年我準備再招一個內容編導，接管掉喻之美手上其他的項目，這樣喻之美輕松一點。美姐姐，我知道你最開始做‘說車有道’想做經典車，但是公司有了錢，有了廣告費才能讓節目一直做下去，最後說車有道能做遍所有的情懷車，也是一種實現，曲線救國嘛。”

“我明白。公司能越來越好我才高興，情懷不能當飯吃。”喻之美表面在笑，嘴裏的狀元糕越吃越苦，媽媽那句話又來了，工作不好依賴愛情，愛情沒了依賴工作，這生活簡直不知所雲。

疲累了一天，喻之美要開車帶喝了酒的小龍和猴哥回市區，猩總指了指遠處的高樓，要留在郊區消遣一個周末。臨分別時猩總坐在副駕駛，有點醉意：“喝酒頭疼，不喝也頭疼，怎麽回事。”

老板娘的手覆在猩總後腦勺，撫慰般地揉了揉，又摟過來親了親。猴哥和小龍笑著後退：“看不得看不得，我們先走了。”

喻之美卻一直盯著那雙手和老板娘溫柔的眼睛，親昵的動作只存在於親近的人之間，猩哥完全暴露疲憊的樣子，她第一次看到。

周一一大早，喻之美敲開了小馬哥的房門：“小馬哥，簡兆文的聯系方式，你發給我。”

“心急火燎的，幹嘛呀？”

“出差，我要找他！”

飛機兩個小時從機場出來，喻之美心急忙慌地添加簡兆文為好友，好友請求發了三次也不通過，也沒有手機號碼，苦得喻之美在心裏連連哀嘆，都市人的勾連太過脆弱。客戶安排的酒店在遠郊，等合作的車系和幾期節目預算聊完已經入夜，她打車到市區已經深夜，喻之美站在公寓樓下，電話打了十幾通，不接，最後直接轉接語音信箱。商場的燈光映得夜不像夜，天色橙紫，喻之美小區正門繞到側門，最後坐在樓梯上，買了一杯開杯樂吸溜，妝都脫了，保安走過來：“姑娘，嘛呢？沒帶鑰匙啊？”

“我等人！”

困倦讓她腦子發昏，她對著暗夜在心裏堅定地提醒自己：不要睡，簡兆文都是深夜出動，如果真的錯過了，今晚真的就再也沒有機會見簡兆文，說不定後半輩子都見不到。

如果真的沒有機會，她不希望是自己沒有努力過。

天階夜色，喻之美手腳冰涼。時間一分一秒地走到了三點鐘，行人也越來越少了。喻之美上下眼皮打架，高跟鞋踩得酸痛，提起包往身上一甩，攔了路邊的出租車。燈光在出租車裏流淌，她想，盡力了，總好過自己在家裏坐以待斃。

“上飛機了嗎？記得下飛機和我說，我來接你。”

“沒關系的，我可以自己回家。”

“那麽見外幹嘛？擔心你一個人出差太辛苦送你回家，沒有別的意思。”

喻之美苦澀地笑笑，發了信息給他：“那……我筆記本電腦的電池壞了，能幫我買嗎？”

對方沒了聲音。喻之美難擋失落，大概是自己出了問題，總想把瑣碎的生活丟給對方，才會連個戀愛都談不了，生活本來就該自己搞定，電池要自己及時買，工作要自己扛，大家生活都那麽辛苦，不要給別人添麻煩……

回到上海骨頭散架，剛到機場就看到了竇羽。竇羽手上拿著兩個手提袋：“戴爾究竟哪個型號，我發給你你沒反應，怕你著急只能把2012年的電腦型號全都買了一遍。”

喻之美拖著小箱子往上走：“我沒有收到你問型號的信息……”

“信號那麽差？你手機也該換了。”

果然，手機已經自動關機。竇羽摟著她的肩膀：“早知道我就再多買個充電寶給你。累不累？我們回家。”

機場空氣有潮味，陰雨初霽，她哈欠連連，連續熬夜讓她心臟都快停跳，胯骨都快走散了。想起穿著高跟鞋和簡兆文的寶馬競速那晚，她穿的也是這雙高跟鞋，等走到小區裏，就把這雙鞋扔進垃圾桶，太痛了。夢不能再這樣做下去，簡兆文已經搬走了，也不會再在她人生裏出現，身邊有唾手可得的幸福時不伸手接住，會遭天譴。

“喻之美老師，現在能接受和我談戀愛了嗎？”

“好……”

“那麽，今天就算第一天？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喻老師，你可能感受不到我現在有多開心，我想跳車出去撒腿跑回家。”

車子似乎變快了，喻之美笑著看著燈光從耳邊一盞盞劃過，她想，在這個都市裏，她一直懸著的心也算是落地了，雖然來得太過突然，但是一直在天上飛，她的確累了。

堅持和竇羽在路邊告別，喻之美扔了鞋，赤腳拖著箱子往樓上走。不小心被輪子磕了一下腳趾，喻之美倒吸一口冷氣，在二樓停了一分鐘，樓上有響動——大概是搬來了新鄰居。

302的門開著，小小的走廊門也敞開，熟悉的亞克力鞋盒碼在門口，收藏款鞋子比以前只多不少，走廊的裏面傳來fly me to the moon，是宇多田光重新編曲的版本。她曾經在洗澡時放過這首歌，就在簡兆文睡在她沙發的那個晚上。喻之美覺得呼吸顫抖，越走越近，直到簡兆文轉彎從走廊握著兩瓶百利甜往出走，她都不敢相信是真的。

“喻之美！”簡兆文笑起來：“你怎麽回事，敲門也不應，我敲了一整天了。正想去給你拿酒。”

“你沒看到我加你微信？”

簡兆文打開微信，工作未讀信息四千條，好友申請上百個：“拜托，我連夜收拾東西搬家，無業游民沒什麽要緊事，根本不看手機——你突然急著找我幹嘛？”

喻之美頭昏腦漲，原來她焦慮了半天，以為簡兆文已經快速忘了她，其實只是在搬回來的路上，恰巧忽略了手機而已。一天二十四小時之內，她做了平時三倍的事情：迅速地處理完工作，瘋瘋癲癲地從郊區到市區，吹冷風守株待兔到深夜再回來，像場結尾反轉的四幕獨角戲。

“我找到了在上海的工作，以後就回來了。”

“在……陸家嘴？”

“張江。”

“那你怎麽租在這裏？住張江那麽近。”

“滿大街都是卡其色風衣和格子襯衫，我怎麽忍。何況這邊房子我念念不忘。”

“住高級公寓的人想念這兒的老房子……”

“出門就是市中心，旁邊露臺有花又有貓，荷老板的糖水鋪的奇怪的甜點和大摩托車……最重要的是，和別人打游戲網絡速度奇慢，我想大概是這老房子信號太好了，也許回來更幸運。”

所有理由沒有一句和她有關，喻之美看著眼睛四處游移的簡兆文啞然失笑——虧你碩士學計算機。喻之美不肯分清他是扯謊還是找理由，簡兆文一屆算法大師，專門幫別人算戀愛匹配，就是算不準自己的戀愛時機。

“那我不管，總歸打游戲是快的。”

喻之美只苦笑著說：“因為我開了加速器，白癡。”

正當簡兆文準備擁抱喻之美時，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下冒上來，竇羽提著電池跑上來：“和我說需要電池，怎麽還放在車裏忘了拿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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